五一假期的中国是流动的中国,神州大地汹涌的旅游人潮构成了令人遐想的经济复苏图景。与之相比,电影院里的景象似乎相对平静,《长空之王》《人生路不熟》《这么多年》《长沙夜生活》《惊天救援》《检察风云》《倒数说爱你》等十来部电影汇聚五一档,票房成绩不那么高,自然没有了今年春节档的耀眼光芒;也不那么低,毕竟也能排到历史同期的第三名。正如暮春时节的自然风景,花开花谢的热闹中略带几分流水潺潺的沉敛。不必满园花开,不必一枝独秀,花草树木,各有各的姿态,也各有各的欣赏者。这是风景的常态,也大约应是电影业的常态。
影像景观:宏大或精致的故事布景
(相关资料图)
如果先不论及故事本身,仅仅从视听感受而言,五一档的电影彼此呼应联结,形成了景观意义上的集体性的“好看”。
《长空之王》的“好看”并不只在于主人公雷宇和他那些试飞员兄弟的英俊帅气,而更在于空中飞翔的中国战机。从歼-10到歼-16,再到歼-20,隐身作战、超音速巡航、超机动性、超视距攻击,20分钟的飞行特效镜头在银幕上第一次大规模呈现了新型战机的潇洒姿态。军迷们的争议因此不断——关于细节真实和特效水准,但无论如何,讨论的基础一定在于“可见”的景观,从“可见”的意义上说,《长空之王》的确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新题材尝试。它与消防题材影片《惊天救援》,不约而同地体现了从“中国制造”到“中国智造”的技术景观。技术才能呈现技术,工业美学品质的影像表达也让观众们对未来的主旋律大片有更多的期待与想象。
宏阔的技术景观之外,五一档的影片更多地体现出日常生活景观的斑斓色泽。一部《人生路不熟》,易小星编织的包袱和段子可能略显套路,但公路电影所呈现的自然风景则令人神往。重型卡车本应在高速公路上“负重”前行,此时却有风车作伴、溪流追随,在田园与山林间悠闲行驶——车的姿态正呼应着经历疫情后人们的释怀心态。《这么多年》中的青春校园并不算典型,但夜幕下的哈尔滨灯火璀璨,西餐厅内外的风情却迷人无比;而作为女主人公少年憧憬之地的南京,阅江楼上、秦淮河畔,则以绿影婆娑的影像散发江南的魅力。
中国城市风姿各异的传统景观与飞速成长的现代面貌为电影镜头提供了充分的艺术表达空间,但城市景观的迥异并不妨碍老百姓之于烟火日常的脉息相通。《长沙夜生活》就是这样一部让人共情的影片。片名既冠“长沙”,自然24小时书店、脱口秀舞台、岳麓书院、湘江风景等构成了城市的地标特征,红彤彤、火辣辣的湘菜美食也不遑多让地形成巨大诱惑,但本片围绕丽姐大排档展现的酸甜苦辣、家长里短,则铺开了超越地域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人生景观。离婚创业的大姐,心怀脱口秀执念的失意青年,为老伴爱上嗦粉的老头,失恋的打工人,即将远离家乡的知识女性,都市之夜的繁华之中,芸芸众生的悲喜故事琐琐碎碎、平平常常,是一面面镜子,映射生活的真实;也是一汩汩清泉,浸润有着相似际遇人们的心灵。
关于爱情:从时空距离到心灵距离
爱情的气息溢满五月伊始的影院,或主或辅,或显或隐,人们很难找到一部影片没有关于爱情的表达。《倒数说爱你》中回环反复穿越生死的爱,《长沙夜生活》中城市漫游者彼此抚慰的爱,《人生路不熟》中冲破重重阻隔终成正果的爱,《这么多年》中遥遥守望又互相锁闭的爱,《长空之王》中仰望英雄心有牵系的爱,《检察风云》中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爱。五一档影片的爱情像极了五月的花海,芬芳各异却又带有暮春时节的惆怅与忧伤。
时空距离成了这些影片爱情叙事结构的重要推进元素,但效果并不一致。生死之间的距离过于撕心裂肺,固然会带来震撼人心的戏剧张力,如果没有情节的层层铺垫难免显得突兀,因此《倒数说爱你》中的拯救更像是剧情的刻意设计。《长空之王》的爱情距离是天空和大地的距离,医生沈天然对试飞员雷宇的爱更像是单向度的爱;不过反观之,尽管“无情未必真豪杰”,但一个为事业奉献的英雄事实上很难拥有双向奔赴的爱情。《人生路不熟》是一出爱情闯关的喜剧游戏,游戏设计师男主人公在拜见岳父大人的代际困境中常常懵懂无措,他熟悉的干净利索的虚拟世界技巧,与现实世界是难以兼容的。“路不熟”也恰恰是两个世界距离的隐喻。
距离考验真正的爱情,距离也成就叙事的波澜。但时空距离只是表象,心灵距离才是本质。作为一部纯粹的爱情片,《这么多年》的距离呈现颇为深刻。看起来,作品中像童话般纯净热烈的青春期爱情,是因为十年的时间距离以及国门内外的空间距离而变得平淡;但实际上,是陈见夏“小镇做题家”逃离原生家庭改变命运的执念,是李燃表面强大内心脆弱的倔强,导致本可以水到渠成的爱情悬置飘摇——这甚至让男女主人公深情拥抱的疗愈结局多少显得生硬。心灵问题大多源于社会问题,本片也因此在同类型作品中的对比之中显现出一定的现实主义力度。
除了不可逆的生死分离,大多数影片最终都让主人公们跨越了距离的鸿沟。尽管叙事逻辑上有时会难以自洽,但对于观众而言,一起做个美丽的梦又何尝不是他们走进影院的动力?有时候,一个梦也许可以抚慰甚至疗愈一个心灵。就像《长沙夜生活》里那对游走在城市边缘的青年人,既然一夜已经吐尽了人生的辛酸,坐在了人群汇集、烟火蒸腾的大排档里,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拥抱彼此,期许一段重新开始的爱情呢?
回到故事:类型化影片的叙事问题
众所周知,五一档影片缺乏现象级作品的脱颖而出,这无疑让生产者感到些许失望。但成就现象,一定需要大多数观众的心心相印。譬如说,前述各美其美的电影“景观”,尽管在宣发时就以洋洋洒洒的短视频形式抓住了观众的“眼”,但电影不等同于宣传片,抓住观众的“心”归根结底还要靠景观画布之上扎实的故事叙述。
公路类型,偶像类型,灾难类型,穿越类型,“空战”类型,五一档影片有着鲜明的类型标签或元素。类型可以给生产者带来轻车熟路的创作依循,也可以给生产者带来“向来如此”的市场预期。但类型的框架中依然需要丰盈的叙事来填充。很显然,不少作品的叙事出现了悬浮、断裂与矛盾。比如《长空之王》,试飞员英雄的壮举绝不是一蹴而就,如果主人公雷宇的人生成长可以部分替代冗长的“科教片”说明,那么人们就会更加深入英雄单纯而饱满的内心世界;比如《这么多年》,十年的分离是叙事的空白,但绝不是“手机不联系”就可以一笔带过,即便是补充一两组时间序列的蒙太奇倒叙,那么爱情也可以多少摆脱舞台剧的表演痕迹;再如《长沙夜生活》,其实几组人物几条线索的分与合已经显示出叙事的设计感,但只靠巧合的转场与大段的口述,未免让情节显得不够严谨,因为相对封闭的电影故事与开放式的慢综艺要求并不相同。
所以仅仅依靠类型的基本想定,依靠创作者的既有经验,就很难有能在时光中留下印记的经典作品。就像《人生路不熟》的导演易小星,带着网络剧时期的满满笑料,一下子闯进了公路电影的叙事世界,也难免显得创作“路不熟”。大多数观众并不懂得叙事方法与技巧,但是人生历程中的不计其数的阅读与观看经验,已经培养了他们对于影片诚意与新意兼具的叙事期待。再回到那个暮春时节的隐喻,如果说景观是缤纷的花,爱情是沁人的香,那么叙事其实就应该是脉络分明的枝蔓与根系。
作者:刘永昶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