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头井小街与德胜门内大街之间,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兴华胡同。距离胡同东口不远的13号院古色古香,院门前的淡黄色标牌上写着“西城区文物保护单位——陈垣故居”。两扇斑驳的木质院门上各镌刻一列文字: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庭院里的一棵椿树和一棵国槐高过灰色的屋顶,树冠有如两团绿云,在风中摇曳生姿。偶尔有居民出入院落。这座院落的原主人陈垣是我国杰出的历史学家、教育家,教书育人一生,可谓桃李满天下。


(资料图片)

书香庭院谈笑有鸿儒

坐北朝南的陈垣故居,是一座青砖灰瓦的二进四合院。当年,院门前有一对石狮子,进入院门后,照壁迎面而立。前院不大,宽敞明亮的南房是陈垣会客的地方。余逊、柴德赓、启功、周祖谟等辅仁大学中青年教师常来拜访,陈垣与他们在南房探讨学问,谈天说地。久而久之,有人便将余逊、柴德赓、启功、周祖谟称为“陈门四翰林”或“南书房行走”。后来,他们都成了陈垣的学术传人,成就卓著的大学者。

住在厢房的保姆养了几只鸡,给清静的院落平添几许生气,也使充盈着书卷气的空间里多了生活情趣。院里的两棵海棠树已有几十年树龄,春天满树繁花,秋来果实累累。有时候,陈垣送客从屋里到屋外,又在枝叶婆娑的海棠树下闲聊,说彼此的文章,说先哲的思想,说世事变幻,说人情冷暖,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穿过垂花门,便是后院。后院比前院大得多,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是亲友住的客房,西厢房是书库和抄书先生的工作间。陈垣的四万多册藏书大都是线装书,整齐地码放于书箱,然后放在书架上,一排又一排,共有9排。因为图书太多,书架与书架之间空间狭窄,陈垣风趣地称之为“胡同”。尽管卷帙浩繁,陈垣依然准确无误地知道每一本书的存放位置。他让助手到第几胡同第几架第几箱去取某书,从未出现过差错。

北房五间,西边是陈垣的卧室和卫生间,东边是助手的工作室。堂屋为陈垣的工作室,墙壁上悬挂的匾额“励耘书屋”为《大公报》创始人英华(字敛之)题写。此外,轮换悬挂他所珍藏的清代著名学者的墨迹。之所以取名“励耘书屋”,是因为他的父亲名田,号“励耘”。年幼时,父亲鼓励他好好读书,使他养成了手不释卷的好习惯。

陈垣搬入兴化寺街5号(即兴华胡同13号)时,北平已被日寇占领。当时,北平的国立大学,比如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向南搬迁到了大后方。一些没有离开沦陷区、又不愿在敌伪注册的大学教书或读书的教师和学生,纷纷投奔陈垣担任校长的辅仁大学,因为辅仁大学有教会背景,是沦陷区唯一不向敌伪注册的大学。这一时期,陈垣竭尽全力保护了一批爱国教师和学生。

当时,陈垣从他的宅院向西,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再向北,就是位于定阜大街的辅仁大学。在课堂上,他选择那些能够激发学生爱国热情的内容作为教材,勉励学生坚守民族气节。他还借返校节的机会,以讲“孔子举办运动会”为题,公开斥责那些认贼作父的汉奸。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陈垣表现出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胆识和骨气。

从1939年搬入兴华胡同13号院,直到1971年去世,陈垣在这座院落居住了32年,成为他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

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作为史学家,陈垣在元史、宗教史、考据学、校勘学等领域均有建树,著作等身,而作为教育家,他殚精竭虑,倾注了毕生心血。

从18岁开始执教,陈垣先后担任过蒙馆、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教师。1922年底至1923年,他任北洋政府教育次长,兼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导师;1926年,他任辅仁大学校长;1952年,辅仁大学并入北京师范大学后,他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直到1971年去世。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生从教70余载,从未离开过三尺讲台。

陈垣教育理念先进,组织教学有方。在担任辅仁大学校长期间,他多方聘请名师,注重教师的真才实学,而对教师的文凭和出身忽略不计,使沈兼士、陆宗达等良师云集辅仁。他认为国学教育是根基,把“发展中国固有文化”作为办学核心,规定“国文”为文理科学生的共同必修课。他曾亲自主持“大一国文”课,重点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每两周写一次作文。优秀作文开辟专栏张贴,供大家观摩交流。1944年4月至6月,陈垣同时代两个班的国文课,每周四小时。1950年,已经71岁的陈垣仍在教国文课,他的教学日记里详细记录着每次讲课的内容和教材发放等情况。

学生之所以喜欢听陈垣讲课,因为他的讲课方式亲切、直观、有趣。对“教师台上坐着,学生台下听着”的情形,陈垣不以为然。他注重活跃课堂气氛,讲课时在学生座位之间走一走,写了板书之后也到讲台下面看看,既看板书效果,也看学生笔记情况。在讲述《史记·刺客列传》时,他自己仿佛成了荆轲,惟妙惟肖地在讲台上“逐秦王”,绕着讲台转了两个圈子。讲到荆轲被秦王砍断了腿,靠着铜柱朝秦王扔出匕首时,他举手作势,将手中的粉笔掷出。同学们说,听陈老师讲课,不仅长知识,还是一种艺术享受。那些学生里面,就有书画家启功。

对学生,陈垣主张以鼓励夸奖为主。即使是淘气或成绩差的学生,也要细心发现他们的优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优点。然后,真诚地予以表扬,并进行正确引导。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靠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乱发脾气。他还非常重视校园文化建设,从刊物、社团、文体活动入手,使辅仁学子朝气蓬勃。与此同时,陈垣还创办义学,收容孤儿,并创建平民中学,作为孤儿工读园的后续学校。这些学校秩序井然,并以学生成绩优良闻名京城。

对学生以鼓励为主,并不等于无原则地迁就学生。史学家柴德赓在《我的老师——陈垣先生》一文中回忆:“他批的卷子总是以五分十分为差别,得九十分固然不易,得五十分也不冤枉。”他对学生严格,更严于律己,因而受到学生的敬重。

作为一个虚怀若谷的学者和兢兢业业的教育家,陈垣渴望“芬芳桃李人间盛,慰我平生种树心。”教书育人一生,桃李满天下,他的夙愿实现了。

师生情义流传成佳话

作为德高望重的教育家,陈垣门下学术名人众多,著名书画家启功便是一个代表。陈垣与启功,两代国学大师的师生情义成为学术界津津乐道的佳话。

启功21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在辅仁大学当校长的陈垣。他见陈垣面色威严,心生畏惧,而陈垣却亲切地对他说:“你的祖父和叔父都是和我同年的翰林,我们还是常有来往的世交呢。”经过一番交谈,陈垣认定这个聪明可爱的年轻人属于可造之材。从此,启功经常拜见陈垣,聆听教诲。与陈垣的相识,成为启功人生的转折点。

起初,为了解决启功的生活困难,陈垣安排他到辅仁大学附中做中学教师,任教国文科。尽管启功完全能够胜任,却被一位分管附中的院长辞退了,理由是“中学还未毕业就教中学不合制度”。陈垣安慰他说:“别灰心,机会还会有的。”果然,机会又来了。1935年,陈垣安排启功到辅仁大学美术系任助教。当时,启功已有很高的美术造诣,在社会上也有一定知名度,执教美术系绰绰有余。但巧的是,一年多以后,那位辞退启功的院长又来分管美术系了。他固执己见,依然借口“学历不够”,再次辞退了启功。

陈垣坚持认为,启功人才难得,应该予以提携。1938年秋季开学时,陈垣再次邀请启功回辅仁大学,聘任他为国文系讲师,专门讲授大学的普通国文课。从此,启功再也没有离开辅仁大学。新中国成立后,辅仁大学并入北京师范大学,陈垣继续当校长,启功继续当教授,师生二人一同鞠躬尽瘁于大学教育岗位。

天赋和勤奋,使启功成为大名鼎鼎的画家和书法家。每当有人盛赞他的书画艺术时,他就谦虚地说,我不过是一个会写字的教书匠而已,书画的进步都是恩师陈垣教诲的结果。启功对恩师的教诲,一直铭刻在心。当年,为了鞭策他苦练书法,陈垣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给学生批改作文时,假如学生的字比你的字漂亮,你会是什么感受?这句话对启功触动很大,使他一刻也不敢偷懒,而他别具一格的书画艺术,正是来自于千锤百炼。

1971年,陈垣在京逝世。启功悲痛之余,为恩师撰写了一副挽联:“依函丈卅九年,信有师生同父子;刊习作二三册,痛余文字答陶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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