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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眼中,章鱼是怎样的生物?在北欧神话中,它是北海巨妖“克拉肯”,身形巨大、触角粗壮,动辄可将巨舰拖入海底。在日本浮世绘中,它是畸形情欲的象征,诡异而又邪恶。在我国的《山海经》中,它是一首十身的神兽何罗鱼,食用可治痈肿疾病。在韩国人的吃播中,它被活切成段、浇上酱油,却仍在盘中蠕动。有时又被塞进沸腾的火锅,隔着锅盖仍可见其在一锅蔬菜和红色辣汁间挣扎。章鱼还是无数科幻电影中域外生物的原型,那些长着章鱼身形的外星人,无一例外都有着超人的智慧和骇人的战斗力。
“如果拿接触外星智能生命来类比我们和其他生物的交流,与头足纲动物的接触可能是最像的一种。”科学哲学家彼得·戈弗雷-史密斯在《章鱼的心灵》中写道。如果从生命演化史的树状图顶端望下去,在6亿年之前的节点上,能够找到人类和章鱼——哺乳动物和头足纲动物——共同的祖先:一种扁平的蠕虫型生物。之后,二者便走上了完全不同的演化之路。但神奇的是,又各自独立演化出了庞大的神经系统,都能够开展复杂心智活动。而这,正是我们尝试与其建立交流的基础。
章鱼和人类一样,富有好奇心和探索精神,有着复杂的学习和决策模式。在实验室里,科学家们观测到,它能学会在简单的迷宫中移动,也能学会拧开罐子的盖子或操纵杠杆来获取食物,还能识别出不同的人类个体,并据此表现出不同的行为。
《章鱼的心灵》一书记录了很多章鱼在实验室里的“顽劣”表现:它们无聊时会向灯喷射水柱使灯泡短路,会朝不喜欢的工作人员及新来的访客喷水,还会故意把腕伸进水族箱的出水阀堵住水流,水淹实验室。它们经常尝试逃跑——佯作怡然自得地待在水中,“但只要你稍不注意,只要一秒钟,你回头就会看到这只章鱼悄悄地在地上爬”。
不过经过6亿年的各自演化,以章鱼为代表的头足纲动物和人类身体结构迥异。比如,章鱼有3个心脏而非一个。章鱼的食道从脑的正中穿过,如果吃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咽喉”,也就直接刺入它的脑。不过那对于章鱼来说,也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致命,因为它大部分的神经系统并不在脑内,而是遍布全身,八条腕上的神经元数量几乎是脑部神经元的两倍。每条腕都有自己的感应器和控制器,能感知触感,处理味觉和嗅觉。因此,即便是一条被切除的腕也能进行伸手、抓握等基本动作。
必要时,章鱼所有的腕会齐“心”协力,在大脑指导下协调动作。但有时,也能看到一只章鱼被各自当家作主、意见不统一的腕四处拉扯。章鱼身上似乎有两套控制系统:一套是中枢控制系统,通过眼睛控制腕的整体行进路线,另一套是局部控制系统,结合腕自身微调具体行为。一言以蔽之,“章鱼,生活在身体-大脑的二分之外”。
作为一名科学哲学家,彼得·戈弗雷-史密斯认为,“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结构活着,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研究动物的心灵时,我们很容易被人类对自身心灵的认识影响,只会代入小几号的自己的感受”。但头足纲动物让我们领会到了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他者”的心灵。“当一只章鱼是怎样一种感觉?”彼得·戈弗雷-史密斯试图探讨章鱼的主观经验,即章鱼对自身存在的感受。章鱼有痛感吗?章鱼有知觉吗?章鱼有自我吗?作为有着庞大神经系统和硕大脑部的生物,它是否也有心灵?还是“像生化机器一样”,内心空空如也?
那么,为什么要去了解一段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演化故事?为什么要去探讨“他者”的心灵?因为这一切也与我们密切相关。剑桥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专家玛尔塔·夏莲在研究章鱼课题的过程中曾指出,人类很难弄清章鱼是否与我们一样拥有知觉,“因为我们尚未完全弄清拥有知觉是什么感受”。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任务,每天只要想起来就自问:“我现在有知觉吗?”结果发现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太确定什么是知觉”。因此,“思考做一只章鱼的感觉是有价值的,这能让我们重新评估作为人类的感觉。而反思我们人类对自己的感觉知之甚少,又能让我们以更加开阔的视野去思考做一只章鱼是什么感觉。”
对章鱼来说,人类是什么?是会移动的庞然大物?是潜在的威胁?是吸引其兴趣的生物?还是并不被当成活物?《章鱼的心灵》记录了很多好奇的章鱼,它们曾一次次伸出腕足来“探索”前来观测它们的科学家。当然也和我们一样,“研究”过人类是否“可食用”。
彼得·戈弗雷-史密斯提醒我们:人类“不该认为演化会导向某个目的。演化并没有朝着任何方向发展,不朝向我们,也不朝向其他任何物种”。也许我们该时刻牢记,自己并不比其他生物更高级。所谓“坐在生命演化树的顶端”,只是人类从自己这一侧的枝头孤独眺望,拼凑起全部所见,再穷尽思考与想象后,所做出的一种设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