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佛罗莱恩·泽勒的长片处女作《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一鸣惊人。这部改编自泽勒同名戏剧的电影,用迷宫般的叙事构建起一个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眼中的世界。影片获得第9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改编剧本,主演安东尼·霍普金斯不仅摘得最佳男主角,而且收获了四面八方对他身体和心智状况的关心。
两年后,《困在心绪里的儿子》上映。这是泽勒另一部戏剧作品改编的同名电影,讲述受困于抑郁症的青春期少年尼古拉斯的失序生活。这一次,泽勒抛弃了自己惯用的迷宫一样的剧本,采用简单的线性叙事,讲了一个“爱是远远不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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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破碎,尼古拉斯随母亲生活,抑郁带给他的痛苦挥之不去。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有了新的孩子。与母亲无法沟通的尼古拉斯投奔父亲,想开启新生活。继母接纳了他,但尼古拉斯对于她插足自己的家庭,对于父亲抛弃自己和母亲的事实无法释怀。徘徊在两个家庭之间,尼古拉斯回不去也融不进。
与《父亲》不同,《儿子》试图扩展叙事的维度和思考的深度,在戏剧原作两代人故事的基础上,增加了三代人的人物关系——儿子成为父亲,父亲也是儿子。经常以无坚不摧的英雄形象出现的“狼叔”休·杰克曼在片中饰演一个事业有成,却因为儿子的抑郁从踌躇满志到无力坍塌的父亲角色彼得。安东尼·霍普金斯客串的祖父引出彼得内心缺憾的少年经历,同时以片中的表现完美回应了人们对他健康的担忧和关切。
在《父亲》的创作中,表现因为身患阿尔兹海默症被“时间戏法”玩得团团转的父亲,泽勒选择使用“虚假的真实”。影片就像拼乐高积木一样,由一块块各种颜色的生活场景片段搭建起来,每一幕都似乎是真实发生的——这就是患者视角下自己的生活,是他们眼中的真实。但这些片段的互相矛盾又证明了真与假的纠缠错乱。无数假象终于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晚年陷于阿尔兹海默症漩涡的父亲和他的家人经历着怎样的痛苦:父亲的困惑和无助,女儿的挣扎和无力。
而在《儿子》的创作中,泽勒选择了“真实的假象”。尼古拉斯喜欢上了新学校,他恢复社交参加舞会前的忐忑,父亲和继母教他跳舞时的其乐融融……父母眼中充满了符合他们期待视野的种种真实的改变,儿子在他们的努力下慢慢变好。而片中为数不多的尼古拉斯视角,证明了父母一厢情愿的欢喜,只是沉迷于他努力制造的假象。尼古拉斯独自的沉默,他的自残,父亲和继母舞蹈时他抽离的冷漠眼神,无不透露出抑郁症患者内心的混乱失序。努力营造的快乐只是美丽脆弱的肥皂泡,直到一声枪响惊醒一切——此前一秒,尼古拉斯的父母还沉浸在憧憬中。
《困在心绪里的儿子》2023年2月底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目前豆瓣评分6.6。对于这样一部离商业很远,又不够那么文艺的影片来说,这个分数可能既包含了观众的耐心欠奉,也提示了影片对主题探讨深度的浅尝辄止。
泽勒曾在采访中表示“想让观众们去质疑,去挑战,我们与心理疾病问题的关系”。在这一点上,《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通过父亲真假难辨的臆想,让观众看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眼中的生活。或许看起来颠倒错乱、滑稽荒谬,但感受之切,理解才能至深。
反观《困在心绪里的儿子》,是真的把儿子困在了自己的心绪里。片中占主导地位的父母的视角下,对尼古拉斯的问题展示仅仅是碎片化的出格行为和片段式的痛苦哭诉,并没有真正深入尼古拉斯的内心世界。因此,儿子本身和他的问题都显得有些符号化,也顺便架空了撕心裂肺的父母。
影片结尾,泽勒还是使用了他拿手的“移花接木”,儿子终于走出抑郁,学业有成,完成他的作家梦。泽勒或许想以父亲的想象反衬出现实悲剧的苦涩,但也再次说明,儿子自始至终都是父母眼里的那个儿子,而不是他自己。如果说这部电影探讨家庭关系,它证明了父母之爱的无力无用;如果说它探讨抑郁症患者的生命体验,思考我们与类似身心问题的关系,却并没有给儿子的内心世界留有足够的展示空间。
抑郁症患者经历的是一场心理与生理的拉扯,常人很难真正触及他们的内心,很难理解尼古拉斯自始至终希望摆脱的那种痛苦。但是,一个符号化的儿子显然难以完成泽勒想让他完成的复杂使命。困于抑郁的儿子,和困于儿子的父母,都因为儿子视角叙事的匮乏,显得不那么打动人心。
除了《父亲》和《儿子》,泽勒的剧作“家庭三部曲”只有《母亲》还没有被搬上银幕。戏剧《母亲》2019年在纽约上演,法国国宝级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饰演了这位困于更年期焦灼的母亲,虽然泽勒还没有公开将《母亲》改编成电影的计划,但他透露于佩尔“可能是我想把《母亲》拍成电影的唯一理由”。如果真能如此,泽勒和于佩尔再度联手,足以拉满观众的期待值。希望这份等待不会太久。此外,无论泽勒会选择怎样的方法去构建这个故事,还是希望《母亲》可以回归,甚至超越《父亲》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