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杜拉斯
「如果我不是作家,我会是一个妓女」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她的爱情,离不开湄公河,到老了依然如此。
1929年,一个含苞待放的女孩站在湄公河渡轮的甲板上,无所事事。
她头上戴着顶特别的男士礼帽,两条麻花辫用粗糙的发绳绑着,唇上涂着拙劣的口红,衣裙和鞋子已经很旧了。
饶是如此,她依旧美得惊人,黑色豪华轿车里的中国男人被她迷上了。
他拘谨又向往地朝她走去,递烟盒给她的手紧张得发抖:「小姐,你抽烟吗?」
她看出了男人的欲求,她把自己交给了他,毫无保留的,他有钱,她美丽,足够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没有结果的爱情,他富有,她贫穷,他是低贱的黄种人,她是高贵的白人,哪哪都蹊跷着。
所以她始终强调,这不是爱,只是交易,妓女的那种。
果然,他没有逃得过家族的指婚,娶了个门当户对的中国姑娘。
她远走法国,他们结束了。
几十年后,她已垂垂老矣,某天她接到个电话,男人如初次见她时那样,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对她的爱至死不渝。
她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情人》,那个女孩,就是杜拉斯。
初遇他时,她十五岁半,将他写成故事时,她已70出头。
漫长的岁月过去,往事不忍细说,她只能藉由文字,与他惊艳重逢: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01
杜拉斯式的爱情,其纯粹性总叫人怀疑。
她笔下的理想男人总是这样:坐着高级轿车、戴着钻石戒指、笔挺的西装、去过巴黎、风度翩翩、对她一见钟情。
电影《情人》中梁家辉的形象,只是个典型。
简单来说,就是有钱的恋爱脑,重点是有钱。
杜拉斯讨厌贫穷,那是她一辈子都想摆脱的噩梦。
越南成为法国殖民地之后,法国政府以金钱为诱惑,号召了一大帮人来到这里。杜拉斯的父母就在其中。
18岁定居巴黎之前,杜拉斯一直生活在西贡,这里发生的一切成为了她后来写作的源泉。
在西贡的优越生活是短暂的,7岁那年,父亲病故了,母亲是小学教员,没人把她当回事,她多次向殖民地政府提出抗议,才争取到了微薄的抚恤金。
杜拉斯有两个哥哥,大哥是个十足的恶棍,偷钱、吸毒、做皮条客、终日惹事,还总是暴力殴打弟弟妹妹。
对她从中国情人那里得到的钱,大哥一边肆无忌惮地挥霍,一边骂她下贱的婊子。
但母亲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大哥,在杜拉斯的记忆中,母亲只把大哥称作「我的孩子」,另外两个,她只说「两个小的」。
(杜拉斯与大哥)
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让杜拉斯恨不得杀了大哥,无奈她弱小无力,只能跟小哥哥相依为命。
母亲忍受不了贫穷,做起了发财梦,她豪掷20年的积蓄买了块地,梦想成为「太平洋稻米女王」。
然而,因为她没有贿赂土地管理局的官员,她拿到的只是一块备受海潮侵蚀的盐碱地,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
贫穷毁了母亲,也彻底撕碎了一家人。
他们是高傲的白人殖民者,所以,他们被当地的越南人和中国人视为局外人,但又因为贫穷,他们又被有钱的白人视为局外人。
「我生在无处」杜拉斯说。
飘摇的人一生都渴望归宿,杜拉斯总在寻找。
她寻得了「爱情」与「写作」,只是这二者都算不得纯粹。
她只会爱上有钱的男人,她视他们为现实的救赎。
她不厌其烦地书写着母亲,书写着童年,她视写作为精神的救赎。
她一生都未曾逃离童年,她说除了童年时代,她一无所有。
02
「如果我不是作家,我会是一个妓女」,说这话时的杜拉斯,是认真的。
15岁那年,她在那个中国男人的身上,体会到了情欲的狂热。
她形容那种欲望的力量「彻彻底底,超越感情、不具人性、盲目、没办法形容」。
自那之后,她一生都在不同男人身上,寻求那狂热的感觉。
她极度渴求爱,又过分害怕爱,所以只能从一个肉体走向另一个肉体,从一段感情走向另一段感情,不敢掉进爱的深坑里。
回到巴黎后,她进入大学读书,交的男朋友无数,她扬言一次可以有50个男人,彼此裸露的肌肤有一种五色缤纷的温存。
18岁那年,她怀孕了,对方是个富家子弟,甩了笔钱让她堕胎,她只能咬着牙,对母亲谎称是阑尾炎。
后来她总说:「我在18岁的时候就变老了。」
杜拉斯有过一段狗血的婚姻,丈夫罗贝尔是她的大学同学。
1939年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二战炮火连天,罗贝尔去了部队,自此祸福由命。
杜拉斯很勇敢地给他发了封电报:「想嫁给你,回巴黎。」
那个月底,他们举行了简简单单的婚礼,杜拉斯说:「只有结婚才能证明我爱他。」
新婚当晚,他们没有浓情蜜意,罗贝尔匆匆赶回部队,为国效力。
战争阴影下的爱情,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但他们的婚姻还是岔了道。
短短两年,罗贝尔有了外遇,杜拉斯亦跟情人迪奥尼斯打得火热,夫妻俩同床异梦。
(杜拉斯与情人)
她甚至怀了情人的孩子,还将他大大方方介绍给了丈夫认识,有意思的是,丈夫跟这位兄弟一见如故,竟成了毕生的挚友。
(丈夫、情人三人组)
当然,杜拉斯与这一任情人也未能善终,他不停地和不同的女人厮混,她亦无法安分守己。
她坦荡于自己的不忠,承认自己的道德观念很成问题,甚至说「夫妻之间最真实的东西,就是背叛」。
爱情于她,犹如气味,循着气味而来,在欢愉中大口喘息,气味变了,散了,她也就走了,毫不留恋。
她究竟是爱情的信徒,还是爱情的叛徒?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03
即便是到了68岁,杜拉斯依然相信,自己能勾起法国最出色的男人的欲望。
她的最后一位情人,是一个不满27岁的大学生「扬·安德烈亚」,那一年,她66岁。
扬是杜拉斯的书迷,第一次接触她的文字,他就把自己的灵魂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他读过她所有的书,尝试着把自己想象成她书中的人物,他把杜拉斯的名字写在白纸上,越看越沦陷,直至无法自救。
在一次影片讨论会上,扬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杜拉斯,他问她讨要签名,并真诚地说:「您的书我都读过,我想给您写信。」
杜拉斯很诧异,她给了他地址。
自那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他的来信,5年,她没回过一封。
他想:总有一天,她会给我写一个字的。
她想:他真有趣。
1980年的某天,信突然断了,一连好多天都等不着消息,杜拉斯慌了。
她主动给扬寄了一本《坐在走廊里的男人》,并附信说「现在轮到我给你写信了」。
扬激动万分,这年7月,他打电话说想见她,她说,你带瓶酒过来。
见面的瞬间,他们热烈地怀抱,他成了她的小情人。
他们的关系依旧是复杂的,扬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陪她出席各种活动,帮她打字校稿,为她洗澡擦拭身子...
扬亦是同性恋,他会瞅准机会跟男人们寻欢作乐,但短暂的欢愉过后,他又会回来。
他们像年轻的情侣那样,争吵,嘶吼,又重归于好,一次又一次的。
爱情如续命汤,在扬的身上,她依稀找到了初恋般的歇斯底里和一腔深情,她庆幸,自己依旧有着爱一个人的能力。
在扬的陪伴下,她写出了那部轰动世界文坛的《情人》,或者说,那是他们的共同创作。
他们相伴了16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1996年3月3日,杜拉斯走了,享年82岁。
她欢愉了一世的肉体,不羁了一世的灵魂,终于归于寂静。
在头脑中勾勒杜拉斯的模样,我总在想,她这辈子,真像个倒霉的逃犯。
逃离母亲,逃离童年,逃离一段段爱情。
但她又总在逃离之后,一次次被抓回原地,用文字重新书写那些黑暗与折磨。
每一回她都大张旗鼓地与自己和解,不用多久,这样的伎俩还会重演。
如此往复,她笔耕不辍。
直至最后,她得到救赎了吗?不知道,杜拉斯对读者没那么坦诚。
好在,老年的杜拉斯在写起《情人》时,给了它一个迷人的开局,和唯美的结局。
参考资料:
《杜拉斯传:我的生活并不存在》[法]劳拉·阿德莱尔;
《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作的暗房》黄荭 著;